八、突破网络封锁、推动公民运动
虽然官方对网络实施严密监控,但在网络技术发达的今天,却不可能完全控制网络。于是,2007年继续出现官方与民间争夺网络空间、监控与反监控的拉锯战局面。
出现这种局面的原因不少,其中主要有这些:
(1)官方采取的多是事前与事后控制相结合的措施。事后控制,即事件发生后网管办才发出指令,要求各大商业网站设置"关键词"或删除、屏蔽事件信息。但毕竟从事件发生到网监部门有一段时间差,这时有可能信息已经传播出去。对事前控制而言,虽然它采取"关键词"过滤以及各个网站监管人员"自我审查" 相结合的措施,但网友想方设法使"关键词"失效,加之还存在网站编辑有可能不认为是"敏感"信息放行。等到网络管理部门反应过来进行封杀时,事情已经闹大甚至是不可能完全封杀掉了。
(2)信息的传播也不是完全依靠大型的商业网站与政府网站,除此之外,还存在几十万上百万的小型民间论坛,这些网站控制就没有大型商业网站那么严格,很多信息就是通过这些网站传播出去的。
(3)由于即时通讯QQ、MSN、SkYPE、手机,特别是QQ群以及MSN群、手机短信的存在,使信息能及时快捷地传播出去。这些新的信息传播渠道,官方目前还无法全部控制。
因此,尽管网络控制严厉、打击也相当严峻,但2007年网民尝试突破封锁,利用网络空间传播信息、关注公共事务,还是推动了网络公民运动的迈进。下面以几个典型事件来说明。
1、两万网民倡议除夕放假
2007年2月5日,《信息时报》报道:广东省人大代表康茵蕾提交建议,希望广东省首开先河,把"大年三十"列入春节假期。在此之前,国务院公布的春节放假安排,没有把除夕列入春节假期。
于是成都《华西都市报》联合广州《信息时报》、上海《新闻晨报》、杭州《都市快报》、长沙《潇湘晨报》、南京《现代快报》,六家媒体率先呼吁将除夕列入法定假日。后来参与的媒体越来越多,一度达到22家媒体。
而新浪网做的关于"除夕该不该放假?"的调查,随后《倡议除夕放假二十万网友齐声赞成》的报道在各个报纸与网站传播开来。这篇报道说:"截至昨日晚上8点15分,有21837名网友接受了调查。其中21567名网友认为除夕应该放假,87人认为不该放假,其余187人认为无所谓。"这里本来只有2 万多网友,但不知道各个媒体报道怎么成了20万网友?也许是记者写稿时把2万看成了20万。更有意思的是,新浪上的"除夕该不该放假?"的调查(http://survey.news.sina.com.cn/voteresult.php?pid=14425)。
这个错误不重要,重要的是后来国务院接受了网民的意见,在2008年春节放假中就将出席纳入假期中。当然,这也有专家们的呼吁部分功劳。但两万网民对除夕放假的呼吁,成为了2007年的第一个网络事件。
而北京网管办对此事件的态度却是:对于网上流传的《倡议除夕放假二十万网友齐声赞成》一文,放到春节专题或者位置较低的地方说说可以。对这个话题进行调控的时候,各网要听招呼,不要让这个话题成为社会事件。
2、重庆"钉子户"事件
2月26日,网上出现了一个题为《史上最牛的钉子户》的帖子,帖子的内容是一张图片:一个被挖成10米深大坑的楼盘地基正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栋二层小楼,犹如大海中的一叶孤舟。网友将其命名为"史上最牛的钉子户"。随后这个帖子开始在各大论坛流传,其后平面媒体开始介入报道后引起普遍的公众关注。而重庆市九龙坡区人民法院在3月23日下达限期强拆的通知,让事件进入白热化并使该话题均成为各大论坛最热门的话题。在"猫眼看人"论坛,"关于'最牛钉子户'的最新报道(组图)"一帖,一夜之间引来近万回帖,不少网友通宵守候,等待事件的最新报道。而网民对于这一事件的关注不再是停留在简单评论上,而是用博客的形式参与到事件进展的报道中。
3月28日,26岁的博客"可爱愤青zola"(真名:周曙光)独自一人坐火车来到重庆,开始以博客的形式报道"史上最牛钉子户事件"。当日下午 3点多,他在博客上贴了第一篇报道《我在重庆九龙坡查访最牛钉子户事件》,此文受到网友欢迎,帖子在当天就达到5000多点击。在重庆的一个星期里,周曙光在其博客贴出十多篇报道。
即使在传统媒体报道消失的时候,网络仍坚持信息传播的阵地。当"钉子户"户主吴萍与开发商达成拆迁赔偿协议后,4月2日晚8点,周曙光开始在一个靠近被拆迁房的网吧,利用网络视频现场解说拆迁过程。而其拥有的报道工具仅是,一台已缠上胶布的IBM笔记本电脑,一台老旧的傻瓜佳能照相机、一个二手索尼手机。他用手机上的摄像、录音功能拍摄、采访,并上传到视频网站,纯民间非职业的视角使他的报道有了更多"草根"的声音。2日晚11:30,他在"最牛钉子户的房子终于倒下了"的网络相册里,发了81张现场拆迁照片。
"最牛钉子户"事件对中国互联网最重要的贡献,就是催生了一批特殊网民:"网民记者",这些网民利用互联网作为平台,以个人身份采集并发布公共事件的信息。在"最牛钉子户"事件中,大量的第一手信息,都是由这些人借助于互联网发布的。实际上,早在3月22日,就有一位ID叫"裸奔的狗"的重庆网友在"钉子户"工地现场用手机向全国网友发布的现场消息。一个叫"老虎论道"的博客,从3月24日起开始报道钉子户事件。只不过在这一事件中,他们没能像周曙光一样成为最受瞩目的博主。周曙光因此被称为"中国的公民记者第一人"。此后,周曙光还介入了国内多次新闻事件的报道,包括厦门PX事件。
重庆"钉子户"成为2007年的"一个伟大的标志性的事件"。吴萍、杨武因其勇敢抗争而被《南方人物周刊》评为2007年魅力中国50人。
但在重庆"钉子户"事件中,北京网管办却前后四次向网站发出:
3月24日12时:关于重庆钉子户一事,商业网站不得再炒,专题要撤,不要再转发此类消息评论,论坛博客都不能推荐,论坛帖文一律锁跟贴。再次强调一下,专题要彻底删除。
3月24日14时:关于重庆钉子户一事,不要再炒作,删除专题,新稿子评论博文都不要再发了,论坛博客都不能推荐,帖文一律锁跟贴,撤后台,不做嘉宾访谈。
4月2日20时:各网站转载重庆华龙网关于钉子户的最新报道:《"钉子户"事件尘埃落定拆迁双方和解》(http://cqtoday.cqnews.net/system/2007/04/02/000777513.shtml)。
4月3日17时:关于重庆钉子户拆迁事件,网站不要再转发、编发新的消息、报道、评论,不得进行追踪、回顾。博客、论坛不得推荐此类文章,帖文过于集中的要坚决删除。凡攻击此事处理结果、鼓动闹事的帖文要坚决封堵、删除。
3、厦门PX事件
2007年5月29日,一条手机短信在厦门市民中广为传播:"翔鹭集团已在海沧区动工投资(苯)项目,这种巨毒化工品一旦生产,厦门全岛意味着放了一颗原子弹,厦门人民以后的生活将在白血病、畸型儿中度过。我们要生活、我们要健康!国际组织规定这类项目要在距离城市100公里以外开发,我们厦门距此项目才16公里啊!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见短信群发给厦门所有朋友!"随后,南都奥一网报道了"百万短信"事件,网易、腾讯等知名网站在显著位置转载了这则新闻。
在此次事件中,厦门市民还自发组织了一次平静的"散步"游行活动,号召市民在6月1、2日上街"散步"。这次游行的组织和传播都是通过手机短信、 QQ群组、MSN和BBS等新媒体形式完成的。6月1、2日,大约分别有一万人参加游行。在游行两天中,网友北风及令狐补充,利用手机短信及网络接力,成功地在牛博网上进行了全程的现场报道。
为了制止政府的不当决策,捍卫这一代人和子孙后代的生存权益,成千上万的厦门普通市民、公司员工站了出来,不怕政府施压,不怕秋后算账,要求政府停建而不是缓建PX项目。"拒绝污染,保卫厦门",表现出强烈的责任感和可贵的公民意识。而在游行过程中,市民表现的理性和政府表现出的克制,值得人们尊重。而厦门市政府秘书长朱子鹭的"我反对你的意见,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这样一句话从一位政府官员口中说出,确实令人耳目一新。而2007年底,厦门地方政府终于采纳民意,停止建设PX项目。正如南方人物周刊所说:"他们的行动,会帮助中国敲开现代公民社会的大门",于是《南方人物周刊》将"厦门人"评为2007年度人物。
在厦门PX事件中,连岳通过他的博客不断对PX项目进行评论,在其《厦门人民这么办》和《厦门人民这么办?》中,他鼓励厦门人"用足"来表达"我不同意"。这特别值得厦门人记住,也是每一个中国人值得记住的。
对于这个理性表达意见的事件,北京网管办却分别在5月30日、6月1日两次发出通知,要求网站不转载有关此事的报道,已转载的删除,论坛、博客等互动环节不讨论。
PX事件之后,厦门曾再次进入公众视线。当地媒体报道说,厦门正在酝酿一项地方法规,要求厦门的网站取消匿名发帖,论坛贴文先审后发。厦门市工商局副局长田锋7月3日接听市长专线时透露,《厦门市互联网有害信息和不良信息管理和处置办法》已于6月中旬开始起草并完成初稿,将于近期由厦门市政府公布实施。田锋称,处置办法可能实行严格意义上的网络实名制――后台实名注册,前台实名发表。正在讨论中的处置办法要求,今后在厦门的网站上发帖,必须用身份证上的名字。田锋说,"反对PX项目的事情出来后,政府觉得对网络内容应该管管了。"
后来,厦门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林聪明否认了处置办法与PX项目有关的这个说法,不过他说,按照这个办法,前段时间在网络上"组织、煽动反对厦门PX 项目的人",就将受到处罚。林聪明强调,这个处置办法是在国家的法律法规下进行的。中国政法大学教授何兵则说:"宪法规定言论自由是人的基本权利,涉及公民基本权利的法律,必须由全国人大来立法。从这点而言,厦门是没有权利来立法禁止匿名发帖的。"厦门网友预测了规定实施后的状况:"以后厦门就没有论坛了,厦门人都上外地论坛发牢骚啦。"
虽然林聪明对厦门实行网络实名制进行否认,但这把达摩克斯利剑还是悬在厦门网友头上,只不过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会落下而已。
4、山西黑砖窑
2007年6月5日,网友"中原老皮"(真名:辛艳华)在河南大河论坛(http://bbs.dahe.cn/)贴出一个题为《罪恶的"黑人" 之路!孩子被卖山西黑砖窑400位父亲泣血呼救》的帖子,随后这个帖子被多个网站转载。在天涯杂谈上,该帖仅仅6天点击率便超过58万,回帖高达3000 多篇。这揭开山西黑砖窑黑幕。
实际上,早在5月9日,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记者付振中接到未成年人失踪的第一条新闻线索开始,在一个月时间内,记者三次赴山西黑窑场暗访,见证了这群父亲们成功解救40余名落难孩子的经过。截至6月11日晚上,河南电视台共播出了21期节目,上千名孩子的家长到都市频道寻子。面对1000多被拐卖的孩子,加上当地警方的不配合,这群父亲势单力薄只好求助于网络。
这个被网友痛斥为21世纪"包身工"、"奴隶主庄园"、"奴隶工场",一下子震惊了中国,也震惊了世界,以至于打到洪洞县委县政府的外地电话,都怒骂"洪洞县里无好人"。而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张鸣那发人深省的追问:"这个世界上的人,哪儿去了?"而对于真正的"人"而言,最重要的是面对真相。
"黑砖窑"事件中,网友发起了一场"蓝丝带"活动,以期帮助失踪人员及引起人们对事件的关注。在政府对事情的处理告一段落之后,网友Iamv发起了一场特殊的网络寻人接力活动。他在博文中呼吁公众对山西黑砖窑事件的再度重视,寻找在政府打击山西黑窑行动之后获救又再度失踪的窑奴。Iamv认为: "个人的力量是单薄的,但是传递的力量是巨大的。"Iamv成功地查找到了几个失踪窑工的线索。
对这个人神共愤的事件,北京网管部门却试图掩盖真相,控制网民的言论,妄图把坏事当作好事来宣传报道,前后五次向各商业网站发出指令:
6月14日19时:一级:各网:关于"山西黑砖窑"事件,要多转载中央、地方政府认真查处此事件的情况,不要过分在标题渲染黑砖窑虐待工人的情节,删除过分描述惨状的图片和文章。互动环节要删除借机攻击党和政府的有害信息。
6月15日23时:一级:关于山西"黑砖窑"事件,各网站要加大正面宣传力度,多报道中央和地方有关部门采取的有力措施,相关报道要关闭新闻跟贴,并加大对论坛、博客、即时通讯等互动环节、工具的管理,尽快删除借机攻击党和政府的有害信息。
6月22日18时:一级:各门户网站:山西黑砖窑新闻通气会的报道,请放开新闻跟帖,并派专人管理,严格封堵删除攻击党和政府的有害言论。
6月26日19时:山西黑砖窑事件的报道,请各网在明早7点前务必按照如下要求执行:1、已有的报道、专题撤出网站首页和新闻中心首页;2、除中央重点新闻网站发布的有关查处情况的消息可以放在网站首页和新闻中心要闻区外,其他来源的后续报道一律放在国内栏目并自然滚动;3、转载相关消息时只转单条稿件,不开新闻跟帖,不链接以往报道和专题;3、互动环节首页不再推荐黑砖窑最新的消息和评论;4、严格删除偏激、过激、攻击党和政府、组织群体行动的信息;
7月6日18时:三级:关于山西黑砖窑事件的报道,不再上新的稿件,不再做回顾性报道。互动环节不主动设置话题,不引导讨论、不推荐。
5、华南虎照片
2007年10月12日,陕西林业厅公布了猎人周正龙的"华南虎"照片。当天15时46分,网友"人力车夫"率先在摄影专业论坛"色影无忌"上转载该信息以及华南虎照片。当天晚上21时25分,质疑南虎照片的声音开始出现。网友"林中啄木"跟帖发出"照片像是PS的"的感性怀疑。第二天22时05 分,"靠PS吃饭"的网友"洪都刀客"发帖称:大家可以根据(照片中)树叶的大小,推算出老虎的大小,如果照片是真的话,老虎估计只有老鼠那么大。他们的置疑开启了网民的"打虎"浪潮,成为2007年在中国互联网最具轰动效应的事件。在《南方周末》2007年度人物评选,"打虎网民"因400票之差败给 "厦门人"。"华南虎"也因此成为2007年排名第一的笑话新闻。
"华南虎"照片背后的实质是,国家林业局、陕西林业厅、陕西镇坪县联合准备在镇坪县搞一个开发区,国家林业局已经批准了经费,只需要镇坪县"找到"老虎照片,开发区就可以运作起来。但不会有真老虎,于是陕西省镇坪县的负责人和陕西省林业厅出于利益驱使的动机,就让周正龙去造假拍摄"华南虎"照片。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造假的"照片"一出来就受到网民的质疑,引发网民"打虎"浪潮。
在这场全民网络"打虎"中,有一个网友shanghaiqc写了一篇叫《做人要学贾治邦――与华南虎事件无关》(http: //sy.focus.cn/msgview/280576/110846975.html)的文章。虽然标题说"与华南虎事件无关",但从文章中看到却是与贾治邦有关。因为他就是国家林业局局长,也曾担任过陕西省长,而陕西林业厅长张社年是他的小弟,副厅长朱巨龙是他当省长时引进的人才。关于此点,在恭道之的《公民与官员贾治邦之间的三场网络战》之中有所论述,感兴趣的读者可以找这篇文章看看。
对于这场网民掀起的"打虎"运动,网管办却在11月16日发出指令:关于假华南虎的南都稿件请一律撤下,相关评论和跟帖加强管理,删除借机攻击政府的言论。《南方都市报》这篇报道说:周老虎"原型确定,只是一张年画而已。
而2008年3月7日,位于陕西的华商网华南虎论坛宣布关闭,这是网上讨论虎照事件人气最旺的论坛。这个论坛与陕西省林业厅等有关部门并不保持一致,坚持着相对宽松的言论尺度,网友们在这里可以自由地发表自己对华南虎照的看法和意见,逐渐成为人气最旺、气氛最好的讨论华南虎照事件的网络空间,一度成为打虎派的主阵地。有网友说:"华南虎论坛守住了陕西"。
这个论坛在两会开始之后被关闭,网友猜测与两会上华南虎受到关注,于是陕西当局强令关闭。对此,网友的经典评论是"打假的比造假的先倒下。"